韩宜可惊诧地瞪大眼睛，说道：“对落难者施以援手，是一个人最起码的道德品质，怎么还要收费？”
周观正骂道：“简直猪狗不如！救一个人要收多少钱？”
麻子脸道：“一般是几十贯。捞尸费要高一些，因为尸体要从水下捞上来，费得人工多。”
周观正在一旁骂道：“这都他妈什么破规矩啊！”
麻子脸隔着对眼冲周观正说道：“你别急，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呢。失足落水的人毕竟是少数，郭玄二见生意清淡，又打起了歪主意。他安排了几个手脚利索水性又好的手下，专门暗地里破坏人家的船只。然后悄悄跟在后边，只要那船一漏水，就上前讨价还价。谁不怕被淹死啊，为了活命，只能答应郭玄二开出的高价。”
周观正气得直起身子在地上打转转，咬牙切齿道：“这群王八蛋，真该活扒了他们的皮！”
一向稳重的韩宜可也忍不住骂道：“真是狗。。。娘养的！”
对眼笑道：“二位倒是嫉恶如仇的性子，如果让你们当知县就好了。可惜你们家坟头上没有那棵富贵草，只配贩卖龙眼。”
韩宜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，忙缓和了口气笑道：“说的也是，我这辈子当不了官啦。郭玄二一伙这样丧尽天良，难道就没人告官？”
对眼道：“当然有人告了，屁用没有。”
周观正强压怒火插话道：“莫非县衙不管？”
对眼看看周观正，又望着韩宜可，说知县道同初来番禺之时，完全是一副清官的架势，曾面对众百姓义正词严怒斥那些地痞恶棍，发誓将他们一网打尽千刀万剐。但后来忽然变了，不仅没有治郭玄二的罪，还和他称兄道弟起来。从此郭玄二一伙越发横行无忌。
韩宜可询问根由。对眼笑道：“听说郭玄二不但送给道同大笔钱财，竟然还把未婚妻英莲奉献出来供道同找乐子。二人共用一个女人，成了‘挑担’关系，自然要称兄道弟了。据说三人有时候还睡在一张床上，玩一马双跨，你说恶心不恶心。”
周观正咬牙切齿道：“什么东西，简直猪狗不如！”
韩宜可故意问道：“那郭玄二现在何处？”
麻子脸将搓下的赃物捻成一个令人作呕的小黑蛋蛋，拿到眼前端详了一会，用手指弹出去，继续在肚皮上搓着说道：“道同刚一被抓，郭玄二就畏罪潜逃了，县衙和广州府正在追剿。近日听说郭玄二和英莲这对狗男女，在赣江边上被强盗杀死了，真是报应啊。看见城墙上那副画没有，就是那小子，死有余辜啊。”
说着又弹出了一个小黑蛋蛋。
韩宜可顺着麻子脸所指的方向望去，果然看见城墙上贴着一副图像。走近了看看，原来是一张被雨水淋得皱巴巴的海捕令。上面详细描述了郭玄二的年龄、身高、胖瘦，并配有特写面部图形。落款是广州府衙。
韩宜可迷茫起来，英莲和这几个农夫，到底谁说的是真话呢？
回到客栈与周辰、刘志荣他们碰过头，汇总的情况大同小异。所到之处无不大骂道同，盛赞皇帝替番禺除了一大害。刘志荣还从菜市场附近抄录回来几条标语。韩宜可看了看，第一条是处死道同，为民除害。第二条是道同下地狱，百姓见晴天。第三条是黑心知县蛇鼠一窝，圣明大帝斩妖除魔。
韩宜可又问起郭玄二和英莲家人的反应。刘志荣说他们先找到郭玄二的哥哥郭玄一家，提起这个弟弟，郭玄一夫妇气不打一处来，骂弟弟不是人，净干伤天害理的勾当。还说都是道同把自己的弟弟教坏的，一方父母官，为非作歹死有余辜。到了英莲家里，英莲的父母英五夫妇更是哭诉家门不幸，养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女儿，让一家人抬不起头来。
问起罗淮非礼英莲一事，英五矢口否认，说罗淮曾经请媒人上门来提亲，想纳英莲为妾。英五夫妇羡慕罗家的富贵，一口答应了。谁知英莲鬼迷心窍，死活不愿意。为这事夫妇俩跟女儿生过好几场气，想逼迫女儿嫁进罗家。英莲不孝，竟违抗父母之命，和那不成器的郭玄二私定终身。
罗淮爱慕英莲，曾经向英莲当面表白，也不知为什么英莲就和郭玄二诬告罗淮调戏她，真是薄情寡义。英五觉得对不住罗淮，打算强行拆散英莲和郭玄二，不想英莲竟与郭玄二同居了，后来还听说与道同的一些风言风语。英五一怒之下，跟英莲断绝了父女关系。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就是这样。
周辰是个慢性子，蔫不拉几的，大家都叫他“周老蔫”。此人做事向来过分细致，连受访者家门口有几棵树都记录在案。据他调查，道同经常收受贿赂，大到宝钞金银小到桔子甘薯无所不包。末了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：“这儿有的人好像认识我们似的。”众人都没在心。
周观正道：“看来道同恶行甚多，判他死罪正是天理昭彰。这下皇帝不必自责了。”
韩宜可默默捻着漆黑的胡须，没有立即表态。职业的敏感告诉他，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。番禺县所属的广州府是个大地方，比道同官大的有的是，怎么轮得到一个小小知县为所欲为？
永嘉侯说自己痛恨道同的罪恶行径，曾上门斥责他。难道道同因此对永嘉侯怀恨在心，挟私报复？这也说不通，永嘉侯贵为开国功臣，一方大员，誉满天下，威势显赫，一个七品知县怎敢以卵击石？
何况永嘉侯信上还说道同目无尊长，公然辱骂于他。这怎么可能？按照常理，上司来兴师问罪，位卑者只能苦苦哀求，请求饶恕，怎么会开口顶撞呢？莫非道同是个狂妄不羁、自命不凡的家伙？可能性也不大。这种事放在武将身上倒是有可能，而道同是个饱读诗书、通晓礼仪的知县，怎么会像目不识丁的武夫那样妄自尊大？
种种疑点，不由韩宜可不详加考虑。
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，开口说道：“明日周观正、吴纳随本官去县衙看看再说。其余人继续到民间访查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