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云山并不高,跟真正的大山相比,只能算是一片低山丘陵。不过其山形颇为俊雅,草木葱茏,十分秀丽。此山与越秀山连为一体,成为广州城北部的天然屏障。
韩亦可由汪铎等人陪着,信步上了山路。走到半山腰,汪铎摇着折扇说道:“这才刚过三月,天气就这么炎热了。看来还是北方好,四季分明,各种景致都体验一下多美呀。”
随行的两个县衙皂隶见汪铎坐在山石上,急忙放下担子,打开食盒,取出茶壶茶碗,倒上两杯茶水。
韩亦可坐在汪铎对面,端起茶杯喝了两口,笑道:“北方有北方的好处,南方有南方的好处。以本官看来,我们南方比北方好得多。古人云,骏马秋风塞北,杏花春雨江南。你听,这杏花春雨多美,多么令人沉醉。骏马秋风就显得太粗犷了,让人想到了漫天的黄沙,刺骨的寒风。身体裹在笨重的衣服里,多少天不洗澡,长满了虱子,多刺挠多肮脏啊。我记得道同祖籍蒙古,这小子,客死异乡,也怪可怜的。”
汪铎听了心里先是一颤,怎么韩亦可这时候扯到了道同啊。再联想他归顺的这些日子,他的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围绕案子转,不是打听道同,就是打听罗冕父子或者永嘉侯,好像在问案似的。他越来越意识到永嘉侯说的不错,这韩亦可很可能就是诈降。
他有心避开这个话题,转而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了,反正韩亦可今天必死无疑,就算把一切都告诉他又有何妨。于是笑道:“子曰,四海之内皆兄弟也。如果站在人性的角度看,道同的确很可怜,也很冤枉。唉,多好的一个知县哪,自己省吃俭用,清贫一生,却时时刻刻牵挂着百姓的冷暖。
前年冬季,广州破天荒地降了一场雪,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异常天气。虽说雪下的不太大,但冷得受不了。我们这里因为以后温暖,人们没有预备棉衣的习惯,家里更没有取暖设施。全县人都冻坏了,那个冷啊,晚上盖着三层薄被都睡不着。这时候又是道同救了大家。他组织全县百姓,扒开积雪,割草打柴,号召各家各户用柴火取暖。
有那些地主大户不允许百姓砍柴,道同采取果断措施,谁敢阻挠就抓谁。结果广大百姓都打到了充足的柴草,安全度过了难关。周边的府县就不行了,老弱病残冻死的不少。说起来,还真得感谢道大人哪。”说着居然掉下两滴眼泪来。
韩亦可道:“既然如此,你们为何还要陷害道同?”
汪铎道:“不是谁要陷害他,是他自己不识时务。他硬要拿着鸡蛋碰石头,别人有什么办法。这还不如像马德旺那样与世无争好呢。人家上任不满一年倒是有八个月在旅途中度过,也算享受人生了。而我呢,我是首先保证自身的富贵,然后才为百姓办一些力所能及的实事。我觉得比他们俩都高明。”
韩亦可饶有兴趣地问道:“汪主簿虽然年轻,却道行高深,可算是官场老油条了。我就不明白什么叫力所能及,什么叫力所不能及?”
汪铎毕竟年轻,经不住这样恭维,又开始卖弄起来,自以为是说道:“例如,百姓种地遇到了技术问题,我可以请有识之士前来指导,这就是力所能及。但豪门巨富想夺占百姓的田产,我就没办法了,这就是力所不能及。因为我斗不过那些豪门大户,只能知难而退。老子说,上善若水。水的性格特点是什么?遇到障碍立即绕行。正因为如此,水才是世界上最不可战胜的东西。刀砍不断它,你一砍它就绕开了。风吹不倒它,你一吹它就顺着你的方向流动。我汪铎为官,就要以水为榜样,水乃是我的至圣先师。”
韩亦可听完鼓掌叫好,心里却暗想,这是个什么东西。才二十岁你就懂得这些,到四十岁还不把别人吃了?
说话间到了山顶,举目望处,但见万木葱茏,水天一色,白帆点点,犹如进入一幅画图一般。韩宜可赞不绝口。汪铎心里开始紧张起来,一边附和着韩宜可一边说道:“这里地势还低,韩大人可上到前边的瞭望台,那里视野更加开阔,山水村庄农田一应景物可尽收眼底。”
韩宜可兴致盎然,信步而上。
瞭望台面积不大,由几块洁净平整的巨型岩石组成,是白云山最高之处。下临深渊,令人炫目。韩宜可也许是存有戒心,也许是出于礼貌,对汪铎说道:“良辰美景,汪主簿可与本官一同上去欣赏。”说着就去拉汪铎的手。
汪铎急忙拱手道:“下官看得多了,还请韩大人一饱眼福,下官在你身边保护安全。”
正在这时,忽然听见一阵阵恐怖的惨叫。韩宜可四处望望,才发现声音从瞭望台下方传来。也是一时急于观察情况,忽略了安全问题,飞快地上了瞭望台。
汪铎在后边又是紧张又是暗喜,巴望着看到韩宜可跌落悬崖的一幕。可是,韩宜可站到了最边上,岩石却并没有翻滚。只见他冲着下边喝道:“大胆狗贼,胆敢欺压百姓,还不给我住手!”。
汪铎十分纳闷,那块岩石是精心做过手脚的,只要人一踩上去就会朝下翻,今天这是怎么了?难道韩宜可有神明相助?
眼看计划就要落空,他顾不上许多了,朝两个皂吏一使眼色,三人猛地扑了上去。
而此时,韩宜可正对着下边大声训斥,丝毫不防背后大难来袭。
猛然间,韩宜可的身体像被谁拉了一下,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,站住了。同时退回来的还有主簿汪铎。两个皂吏扑了个空,栽下了悬崖。汪铎则摔倒在地。
韩宜可正在纳闷,定睛看时,却见计刚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。令人不解的是,汪铎趴在地上苦苦喊着饶命。
韩宜可很快明白过来,刚才是计刚救了自己。
计刚一直暗中保护着韩宜可。听说韩宜可要来登山,他不放心,先悄悄来探了探路,发现了瞭望台的陷阱。他趁人不备,在松动的岩石下加塞了几块石头。要不是这样,韩宜可早就摔下去了。
今天韩宜可一出门,计刚就尾随在后。等看见韩宜可到达山顶,他高度警惕起来。当汪铎几个人突然袭击韩宜可时,他吓了一跳,急运轻功冲了上去。计刚的身手何其敏捷,尽管后发,却是先至,抢到了汪铎前边。就在汪铎双手接触韩宜可的一刹那,计刚已经抓住韩宜可的衣服后襟,轻轻一拽,将他带了回来。
汪铎刚好被韩宜可的后背撞到,跌了一跤,摔在地上,捡了一条命。不然的话,也一样摔个粉身碎骨。
计刚冲韩宜可躬身道:“对不起,韩大人,让您受惊了。”
韩宜可已经从惊恐中平静下来,对计刚笑道:“多谢纪校尉救命之恩,若非纪校尉,韩某定遭毒手。”又怒视着汪铎道:“汪主簿,你真是用心良苦啊。”
汪铎早吓得六神无主了。韩宜可厉声道:“把这个狗官押回去!立即抓捕罗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