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饭后,宫里来人传皇上口谕,命韩宜可进宫见驾。韩宜可为难地看看自己身上的枷锁,传旨太监说可以带枷觐见。
来到御书房,朱元璋客气地赐座,韩宜可告过罪,才慢慢地坐下。
朱元璋关切问了韩宜可的伤情,然后话锋一转,和颜悦色问道:“韩爱卿,白家祖坟一案审查的怎么样了?”
韩宜可忙起身奏道:“罪臣正打算明日早朝向陛下奏明此事,本案基本上已经水落石出了,还有一些枝节问题需要进一步查明。”
朱元璋示意韩宜可坐下,说道:“哦,爱卿可将案情大意讲给朕听听。”
韩宜可便将目前所掌握的情况大略陈述一遍,最后说:“本案的主犯不是别人,正是宰相胡惟庸。”
朱元璋听了,久久没有说话,两眼默默望着屋角的烛光出神。韩宜可忍不住开口道:“陛下,罪臣之意,明天在金殿之上公开宣布抓捕胡惟庸,由都察院严加审查。不知陛下意下如何?”
朱元璋忽然一摆手道:“不行!”
韩宜可吓了一跳,问道:“为什么?”
朱元璋思索了片刻,才仰头眯缝着眼答道:“胡相爷跟随朕南征北战,功高盖世,算得上我大明王朝的擎天玉柱。你这份奏章一旦公之于众,胡爱卿的官位乃至身家性命定然不保,还要牵连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官员。对这么多人,该怎么处理?如果大开杀戒,恐怕全国的官员就所剩无几了。如果不杀,如何给天下百姓交代。因此,这个案子目前只能压起来,拖延几年再说。你们都察院可以继续调查有腐败嫌疑的各级官员,但只能调查,不准处理。”
韩宜可早听得瞪大了眼睛,说道:“陛下的意思是,对贪官污吏只查不杀?”
朱元璋点头道:“嗯,对。”
韩宜可追问道:“就是说,他们那些违法所得,可以一如既往地挥霍享用?”
朱元璋一点头:“对。”
韩宜可平生第一次听到如此荒谬的圣意,忍不住气往上冲,抬高声音道:“也就是说,那些胆大的赃官狗官,可以照样贪赃枉法,鱼肉百姓?”
朱元璋道:“对,这是没办法的事,这个案子实在太大了。”
韩宜可肺都气炸了,只觉得两眼冒火,脑子里嗡嗡作响,突然腾地站起身,也顾不得伤痛,厉声说道:“荒唐!荒唐至极!历朝历代,哪有这么治理国家的?这简直与黑暗腐朽的元朝有的一比。”
朱元璋似乎没听见,仍旧默默地望着烛光。
韩宜可继续道:“你身为九五之尊,口口声声扬言要杀尽天下贪官,可一旦事到临头,竟然如此袒护旧臣,如此胆小怕事。胡惟庸功劳的确是大,作用的确是大,可我大明朝难道离了胡惟庸,就要改朝换代么?难道杀了那些大大小小的赃官污吏,就找不到做官的人了么?可笑,荒唐!简直荒唐透顶。”
朱元璋望望韩宜可没有出声,嘴角挂着一丝无法理解的微笑。
韩宜可怒发冲冠,继续说道:“这个胡惟庸,表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贤臣良相模样,骨子里却是一个最最狡猾的贪官。他的胃口大得惊人,说他贪得无厌毫不为过,世上贪官恐怕无人能及。他依仗权势,把持官员任免升降的大权,大肆卖官鬻爵,藏污纳垢,致使各地官员步其后尘,争相效尤。
可以说,像涂节、李莽、蔡克中乃至各地的知府、知州、知县,以及各级衙门里多如牛毛的师爷贴书皂隶们,都是他胡惟庸一人带坏的。如果他能洁身自好,广纳贤才,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无耻败类钻进官场,徇私乱法,蝇营狗苟!可怜天下多少无辜百姓,身处赃官酷吏们的魔爪之下,水深火热,艰难度日,有冤无处伸,有理无处讲,有苦无处诉。长此下去,大明不亡,就是天道不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