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当上这个皇帝,朱元璋就没有一刻消停过。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到很晚才能安睡。只要睁着眼,面对的都是成堆的奏折、公文、信件,和各种各样只能由他这个皇帝来处理的事务,以及无数颗摸不着猜不透却又必须摸着猜透的可怕人心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寒来暑往,莫不如此。他有时甚至觉得做帝王很乏味,很痛苦,远没有普通人生活幸福。他曾作过一首打油诗感叹自己的处境:天下未起朕先起,天下皆睡朕未睡。不如江南足谷翁,日上三竿犹拥被。
大臣们曾经统计过,朱元璋平均每天处理的大小事务达四百余件。
就这还是胡惟庸把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信件提前筛选了一遍,把那些无关紧要的扔进了垃圾堆。不然的话,朱元璋的压力会更大。
朱元璋从不游山玩水的,不是没兴趣,而是没时间。
不过今天他忽然来了雅兴,于百忙中要抽身去胡惟庸家观赏醴泉。胡惟庸一大早就兴奋不已地赶来报告,说自己相府的水井里昨夜喷上来一股清泉,超过地面高达三尺有余。泉水呈浅粉色,绚丽如虹。水质甘甜异常,还散发出一种细腻的酒香。朱元璋听罢惊奇万分:“居然有这种事?!”
胡惟庸激动地说:“千真万确,千真万确!陛下,这是祥瑞之兆啊,预示着我大明国运昌隆,前景无限光明啊!《尔雅·释天》中说,甘霖时降,万物以嘉,为之醴泉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。还有,《瑞应图》中说,常饮醴泉,长寿长生。《庄子·秋水》中说,南方有鸟,其名鹓雏,非梧桐不止,非醴泉不饮。鹓雏就是凤凰,是神鸟。醴泉是凤凰喝的水,可见也是神灵之物。饮用醴泉之水,能延年益寿,长命百岁的!”
朱元璋越听越高兴,站起身搓着两手,眉飞色舞道:“这么说,是上天在昭示我们,我大明即将步入一个繁荣兴旺、富足升平的新时期了。”
胡惟庸道:“是啊,是啊,我们很快就能摆脱开国初期物质匮乏的困境,走上一条百业俱兴的康庄大道。”
朱元璋笑得合不拢嘴:“太好了太好了,朕日日夜夜为国事操劳,辛苦总算没有白费,现在终于看到希望了。太好了,过不了几年,我大明也许就会像汉唐一样昌盛发达。到那时,乡下沃野千里,米粮堆山,肥猪满圈,鸡鸭成群;城里高楼林立,车水马龙,客商云集,日夜笙歌。全国各地无饥无馁,家家富足,人人开怀,到处欢歌笑语,不闻叹息之声。我大明必将名扬四海,万国来朝。我朱元璋的丰功伟绩必将彪炳史册,光耀千秋!”
胡惟庸连连说道:“是啊,陛下,是啊,这一天就要到来啦!”
朱元璋不停地来回走着,忽然说道:“哦对,胡爱卿,朕要去你府上观赏醴泉。我记得宋真宗曾在泰山醴泉之上修建灵液亭,朕也要在你家敕建一座亭子,就叫仙液亭。你快回去准备准备,朕这就沐浴更衣,然后立刻赶去你家。”
胡惟庸忙不迭答应着“好好好,是是是”,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走了。
朱元璋收拾停当,乘上马车,由文武百官陪同,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,直奔相府而来。刚出午门,突然咔嚓一声,马车左辕不知为何断裂了。太监们不得不返回去另拉一辆车过来,给朱元璋换过,才继续朝前走。
走在车旁的徐达劝阻道:“陛下,车辕无故断开,恐怕不是吉兆。请陛下先回去,另择吉日观看醴泉吧。”
后边的唐胜宗却说:“车辕断裂本是凶兆,但方才又换了一部龙辇,就成了弃旧迎新之吉兆。”
朱元璋观泉心切,哪顾得了许多,车马继续往前走。突然,街边大树上忽地飞下一只乌鸦,落在黄罗伞盖之上。众人齐声吆喝,乌鸦一动不动。直到有人找来棍子扑打,才拍拍翅膀飞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