跑进驿馆吵闹的是位服饰鲜丽的中年女人,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。见到韩宜可,跪倒喊道:“韩大人,您快去救人吧,陈宁正在杀人哪!”
韩宜可一惊,问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中年妇人来不及细说,爬起来抓住韩宜可的手就往外拉,嘴里急切地说道:“救人要紧,韩大人还是先去把人救下来再说吧!快点,快点!”
韩宜可知道事情紧急,不再多问,跟着众人跑了出来。周观正他们几个搞不清怎么回事,也紧跟过来。
到了驿馆门口,妇人把韩宜可搡进等在那里的轿子。轿夫撒腿如飞,穿街过巷,不一会来到府衙门前。让韩宜可惊讶的是,那妇人拖着白白胖胖的身子,居然寸步没有落下。
韩宜可下轿看时,府门外围了好多人。妇人拉着韩宜可,高喊着“让路”,冲进了圈内。
韩宜可这才看清,府门前木桩上帮着几个捕快打扮的公差。知府陈宁正抡着一根大棒子,照中间那人劈头盖脸乱打。看样子那人已奄奄一息,陈宁还不肯罢手。
韩宜可急忙高喊道:“陈知府,赶快住手,这样会出人命的!”
陈宁并不回头,嘴里说道:“打死了我给他抵命!这个该死的畜生,我就是要打死你,打死你,打死你!”
围观的百姓不住地齐声叫好,“打死他”!“打死这个恶吏”!“陈大人为民除害,好样的”!
韩宜可见状,箭步冲到陈知府跟前,厉声喝道:“大胆陈宁,本官命你立即住手!”
陈宁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,把棒子摔在地上,却仍旧指着那名捕快骂不绝口。
那捕快遍体鳞伤,浑身是血。韩宜可上前看了他的脉搏,急忙命人解下来,赶快去找郎中。中年妇人心急火燎跟着去了。
韩宜可问陈宁道:“陈知府,到底怎么回事,你竟然下此毒手?”
陈宁忽然当街痛哭起来,自责地说道:“韩大人,下官治理无方啊。杨风春身为堂堂捕头,知法犯法,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死人,叫我怎么向苏州百姓交代呀!”
韩宜可吃惊地追问: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你说详细一点。”
陈宁一时控制不住情绪,语无伦次讲了几句,还是没有说清楚。围观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做着补充,韩宜可才渐渐明白了。
被打的捕快名叫杨风春,是知府衙门的捕头。刚才在东大街蔬菜市场那边,有个七八岁的小孩不小心冲撞了一抬轿子。轿夫躲闪不及滑倒了,轿子掉在地上。坐轿的人,就是刚才那位中年妇人,从轿子里甩了出来。这位妇人姓史。史氏从地上爬起来一看,自己新做的绸缎裙子被划了个口子,很是生气,挥手开始打那小孩。这时小孩的爷爷赶了过来,恳求史氏放过自己的孙子。史氏不依不饶,扬言不拿出二百贯赔偿金休想走人。老汉被逼无奈,只好跪下哀求,史氏仍不肯罢休。府衙的捕头杨风春闻讯赶到后,不但不制止史氏,却也对老汉祖孙俩拳打脚踢。原来那史氏就是杨风春的亲娘。这母子俩一个德行,得理不饶人。老汉为保护小孙子,不得不出手还击。这下子不得了了,杨风春盛怒之下,拔出腰刀冲老汉乱砍。杨风春手下的两名捕快也助纣为孽,帮着殴打老汉。混乱中老汉身中数刀,一命呜呼。有人把此事报告了陈知府,陈知府勃然大怒,命人将杨风春和两名捕快绑在木桩上,用鞭子狠狠抽打。另一边,老汉的小孙子趴在爷爷尸体上哇哇哭叫,惨不忍睹。人群里有人认出了老汉,说这是住在菜市场附近的张阿贵。他儿子媳妇都死了,只有他和小孙子阿发相依为命,家里穷得什么都没有。看着阿发无依无靠的可怜相,陈知府心痛难耐,越发怒不可遏。他嫌手下人打得轻,便找来木棒亲自动了手。这种仗势欺人的狗贼,打死一个少一个!
忽然,人群外又传来一阵哭叫谩骂之声。众人纷纷回头观望,只见刚才那位妇人史氏披头散发跑了过来,照直扑向陈知府。捕快们见了,忙冲过去拦住史氏。史氏双臂被架住,无法上前,口中却大骂道:“陈宁,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狗官!你还我儿子命来!你不给我儿子偿命,咱们今生下世都没个完!就算是成了灰成了鬼,老娘我也放不过你!你个断子绝孙的活王八!你个天打雷劈的贼畜生!”
刚才送杨风春去看郎中的几位皂吏,抬着他的尸体回来了。杨风春因伤势过重,不治身亡。
陈知府并不惶恐,仍旧气愤不已地骂道:“贼婆娘,今天的事都坏在你一人身上。你这个为富不仁的臭婊子,多大点事,人家老的老小的小,你居然也下得了手。像你这种蛇蝎心肠的贼婆娘,活在世上也是祸害好人。也罢,杀一个是死罪,杀两个也大不了一死。本府今天就做一次侠客,为民除害,棒杀你个骚逼烂货!”
说着再次拎起木棒,就要下手。韩宜可抓住陈宁的胳膊,声色俱厉道:“大胆陈宁,你眼里还有王法吗!”
陈宁急得双目喷火,大声道:“我不要王法了,我只想除暴安良!”
周观正见韩宜可自己控制不住连蹿带跳的陈宁,忙和吴纳、于敏上来将陈宁制住。
韩宜可道:“陈知府,你消消气,静下心来想一想,你身为朝廷命官,怎么可以像泼妇似的骂街呀!”
陈宁强压怒火,冷静一会,才含泪哭诉道:“我是被他们母子俩气昏了头啊。韩大人,我苏州府向来以温柔敦厚、民生安乐而闻名,现在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了这种事,叫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呀,叫我如何面对这方善良的百姓呀!呜呜。”
韩宜可安慰道:“龙生九子,各有不同。人的品性千差万别,哪里没有几个败类,陈大人不必过分自责。当务之急是尽快处理这个案子,这可是关系到两条人命的大案呀。唉。”
陈宁道:“韩大人放心,下官打死人命,自会偿还。稍后我将此案写成奏章,派人立刻送往京城禀报陛下。是杀是剐,我陈宁全都认了。在被拘捕之前,我还是苏州知府,一应公务照常进行,决不会出现混乱。”
韩宜可赞赏地点点头。陈宁命人先将史氏遣送回家,听候处理。又让人把张阿贵和杨风春的尸体送回家里安葬。张阿贵的小孙子灵儿,暂留府衙托人照看。
围观的百姓们仍然不肯离去,纷纷围上来说道:“陈知府,您放心,我们都是此案的目击证人,我们会替您辩护的。如果您需要我们,保证随叫随到。”
有人说:“杨风春这小子早该死,他是出了名的恶吏。仗着自己是捕头,到处耀武扬威,索贿受贿,欺男霸女,无恶不作。今天打死他,真是为苏州除了一大害。百姓们会感激您的。”
陈宁意外地说道:“怎么,竟有这种事?你们为什么早不来告发他,早知道他这么歹毒,本府早就将他下进大牢了。”
百姓们七嘴八舌说道:“杨风春为人又刁又滑,谁敢告发他呀。大家都害怕遭报复。”“在此之前,我们还以为他是捕头,府衙的官员们一定会庇护他,为他撑腰,所以不敢告。”“到今天才知道,陈大人是站在我们老百姓这一边的。有您这样的好官,我们以后什么样的恶人都不怕了!”
陈宁拱手一圈说道:“谢谢乡亲们,陈宁何德何能,值得大家如此厚爱,大家谬赞了。不过,本府提醒你们,做人一定要挺直腰杆。不管他是泼皮无赖,还是高官巨富,只要他胆敢违反律法欺压良善,就要勇敢地站出来跟他斗。斗就一定要彻底,要将他打翻在地,再狠狠跺上几脚,直到把他打得再站不身起来,再不敢作恶。记住,任何律法都是站在正义一边的,历朝历代莫不如此。然而,再好的律法也需要天下人共同维护,尤其需要正直之人站出来以身护法,否则它就会失去应有的尊严。本府愿与各位父老共勉,做一个正直勇敢的人。”
百姓们齐声叫好道:“陈知府,您说的太好了!我们会记住您的教诲,做一个正直之人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