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纳觉得蹊跷，这个新科状元如此打扮，又放着宽敞平坦的大街不走，偏要绕行这坑坑洼洼的小街巷，其用意何在？看来其中必定有鬼。于是急忙去报告左都御史韩宜可。韩宜可正为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弹劾当朝宰相胡惟庸一案大伤脑筋，听了这话，联想到吴伯宗奏章中关于胡惟庸卖官鬻爵的内容，顿生疑窦，令监察御史吴纳和于敏立即跟踪追查。
于敏为难地说道：“可是，现在蔡克中上了驿道，往前一去千里，肯定不是行贿了。我们还有跟踪的必要吗。”
吴纳想了一会，思忖着道：“韩大人命我们跟踪，我们不便自主放弃。这样好不好？我继续追下去，你回去请示韩大人，看他怎么说。”
于敏有些不放心：“谁知道蔡克中要去多远，你孤身一人，又是徒步，怕是不妥。”
吴纳道：“无妨，我到前边的官庄驿站借匹马就是了。等请示过韩大人，你们可以来接应我。我在沿途留下暗号，你们很容易跟上的。”
当下二人约定暗号，吴纳独自继续跟踪蔡克中。于敏快速返回都察院报信。
韩宜可坐在都察院自己的文案前，用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，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：“从目前情况看，吴伯宗弹劾胡相爷的说辞是彻头彻尾的诬陷，而他自己收受贿赂才是真的。可是他为何又如此顽固呢，都用过三遍刑了，还是不肯认罪。照这样下去，就算把他打死，也审不出结果的。”
左副都御使周观正从椅子上站起身，在地下踱着步子，粗声大气说道：“是啊，这个吴伯宗不愧是大明开国后第一个状元，真有股子读书人的骨气。”
韩宜可见周观正话不对题，便打断他道：“我现在考虑的是这个案子该怎么查下去，一味用刑不是办法。”
周观正道：“据胡相爷说，吴伯宗曾多次替他那位叫吴伯瀚的族弟讨要官职，但拖延至今仍未安排。吴伯宗可能因此怀恨在心，才诬告相爷的。”
韩宜可忍不住厌恶地埋怨道：“我说周瞎子，你今天是怎么了，净说些文不对题的废话。你说的谁不知道，吴伯瀚于洪武十年中进士，到现在已经三年了，还没得到职位，心里肯定焦躁。正因如此，他们才更有可能诬告相爷。眼下的问题是，吴伯宗宁愿被打死也不肯认罪，到此时还在刑讯室不停地喊冤，这说明了什么？”
“周瞎子”这个绰号是皇帝朱元璋给起的。周观正双眼高度近视，其实并不瞎。
周观正愣了一下道：“吴伯宗参奏胡相爷卖官鬻爵，结果无凭无据，显然构成了诬告罪。后来又有人参奏吴伯宗收受贿赂，结果在他家中搜出了两颗夜明珠，显然构成了受贿罪。依我看，他是想以自身一人之死，换取全家族的安全。以他的罪行足够诛灭三族了。”
韩宜可这才点头道：“有这可能，但不能完全确定，也许他真是冤枉的。我们必须另想办法，换一个角度进行调查。”
刚说到这里，于敏赶了回来，将跟踪蔡克中的情况对韩宜可陈述了一遍。周观正先开口道：“也许蔡克中去做别的事情，既然跟本案无关，不必理会他。我们自己的事情还忙不完呢。”
韩宜可刚要点头，于敏又说道：“奇怪的是，刚才我回来的路上，又发现一些形迹可疑之人，其中一个好像是……”说到这里停住了，犹豫地望着两位长官。
韩宜可道：“说下去，到底像哪个？”
于敏犹豫地说道：“像我们都察院的右副都御使涂节。”
韩宜可和周观正同时惊讶地“哦”了一声，追问道：“他已经两天没来都察院公干了，你是怎么发现他的？”
于敏和吴纳分手后，返身回转，刚到渡口，前边忽然冲来几匹马，险些撞到他。他飞身闪在一旁，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：“路上都给我精神点，万一遇见打劫的，必须全力拼杀，就算是死，也要保住这些东西。谁敢临阵脱逃，看我不扒了他的皮。都记住了没有？”
几个人齐声说道：“记住了，请老爷放心。”
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，无法看清那些人的面目，但于敏从声音立刻判断出为首的那人是涂节。大家都在一个衙门共事，天天打交道，彼此的嗓音都很熟悉，不会听错的。想不透的是，现在都察院忙得不可开交，涂节不配合办案，这时候出城去干什么。他想看个究竟，便二反身尾随过来。可是四下里一片漆黑，啥都看不见。那些人又都是骑马，去得比于敏快。于敏只好撒开双腿，像撵兔子一样往前紧跑，尽量靠近那些人。偏巧此时忽然有人打起了火把，只听涂节骂道：“不长眼的东西，谁让你点火了，想把劫匪招来还是咋地！”
一个人道：“对不起，老爷，小人的腰刀掉了。”说着下马在地上摸索起来。
涂节不耐烦地说：“懒驴上套，不是拉就是尿。赶快找，找到了把火熄掉。好在这里是城边上，到了半路谁都不许弄出火光动静。”
于敏借着火光看清了，那正是涂节和他府上的几个护院。只见一个个挎刀佩剑，全副武装，好像要出征打仗似的。奇怪的是，马背上都搭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。
那人找到腰刀，熄灭火把，重新上马朝前奔去。于敏一直追到驿道上才停住脚步，听着那团马蹄声朝北方哒哒而去。
韩宜可听完于敏的讲述，生气地说道：“岂有此理！身为衙门中人，不务正业，半夜出城搞什么名堂！回头问问他，如果看不上我们都察院，可以另谋高就。”
周观正也气愤道：“这个涂节的确不像话，平日里三天两头往外跑。一个都察院的右副都御使，老跟外衙门的人吃吃喝喝勾勾搭搭，谁知道他在干什么勾当。”
韩宜可突然一举手，似乎想起了什么，眼珠转了几圈，急切地说道：“瞎子，赶快准备准备，立即出城。”
此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，周观正家里还有几位客人，正想着赶回去痛痛快快喝一壶，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心凉，问道：“我说老韩，这都啥时候了，你这么火烧屁股似的出城去做什么呀，有事不能明天办吗？”
韩宜可生硬地说道：“少说废话！”又对于敏道，“传我号令，命周辰、况钟乐、彭战等人火速回衙，务必保证吴伯宗的安全。”
于敏答应着匆匆安排去了。这边周观正无奈，只好摇摇头，呼喊内勤牵马备鞍，都察院气氛顿时一片紧张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