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谷雨又笑道：“其实十之五六也还可以承受，只是官员皂吏们太可恶，总是来要黑钱。今天说你夜不归宿了，罚钱。明天说有人举报你不孝顺老人了，罚钱。要是遇上和人发生点纠纷就更惨了，双方肯定会被罚得倾家荡产。我曾经因两棵小树和人起了争执，官司打到县衙。谁知打官司是要请吃送礼的，今天给主簿大人送点特产，明天请师爷们喝场酒，后天又要请皂吏们逛逛窑子。直到花了上百贯钱官司还没有结果，这都够买一百棵树了。最后只好自认倒霉主动撤诉，可是为这个又被罚了五斗米。说实话，朝廷的赋税并不高，老百姓都是被这种零敲碎打的事情搞穷的。”
韩宜可道：“这是徇私舞弊，你可以找知县检举呀。”
赵谷雨笑道：“我倒是找过知县大人，可是你猜怎样？何知县说本官治下风清气正，不会有这种事，你这刁民是污蔑官府。结果我挨了一顿板子不说，还坐了半月班房。要不是出钱打点，也不知啥时候能出来呢。”
韩宜可默然了片刻，又问道：“按照朝廷律例，残疾人是免除劳役的，为何还要用钱粮抵顶？在下第一次听说这种事。”
赵谷雨笑道：“我这腿是不久前被打断的，官府尚未记录在案，里长说必须服役，否则就要缴纳钱粮。”
韩宜可惊讶地问道：“打伤的？谁这么残忍，将你的腿生生打断，莫非你和人械斗了？”
提起这事赵谷雨有些生气，却仍然带着笑解释道：“我可不是好斗之人，说起来怪自己命不好。前年县衙扩建房屋，招募人工，说好工钱是每天宝钞三贯。我觉得这是个大肥差事，便和一班农户欣然前往做工。我们苦干了八个月才把所有活做完。可是末了结算工钱时，县衙负责工程的赵师爷说眼下没有钱，要大家耐心等待。
过了一段时间，我们又去讨要，赵师爷还说没有。又过了一年多，也就是今年三月，我们再次去讨要，赵师爷仍说还没有。我们都不耐烦了，跟他理论。不料赵师爷拿出当初立下的契约，指着上面的条目让我们看，说这里明明写着，等到有了钱的时候才兑付工钱。现在县衙没钱，所以不能给付。我们这些人都不认字，当初只想县衙肯定不会欺骗治下的百姓，因此根本没看契约内容，便摁了手印。听赵师爷说出这番话，大家都火了。
照这么说县衙一百年没钱，就一百年不给我们，这不是坑人么。一怒之下人们大吵大闹起来，扬言要进京告御状。这时知县何添观领着主簿胡般和李师爷、张师爷、王师爷、马师爷和上百名皂吏，蜂拥而出抓捕我们，双方发生了冲突。皂吏们抡着水火棍乱劈乱打，好多人被打伤了。也是该我倒霉，混乱中挨了好多棍子，两腿都被打折了。
几个领头闹事的被抓进班房，至今还在里边关着。从此以后，我们只好忍气吞声，谁也不敢再提告御状的事。不过，县衙总算没有骗我们，昨天有人来通知我去领取工钱。我媳妇就为这事去了县衙，估计快回来了。”
韩宜可早已听得愤懑不已，正要发火，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周观正开口道：“简直无法无天，来安县衙净是些东西。待我前去把他们全抓了，送交大理寺审问。不，干脆让锦衣卫计刚他们来当场杀掉得了！”
韩宜可冲周观正摇摇头，强压住怒火，接着问道：“刚才听你说起这个师爷那个师爷，你们县衙到底有多少师爷呀？”
赵谷雨答道：“听说师爷共有十个，皂吏大概有二百多人。”
这时于敏已经煮好南瓜米粥，给三人每人盛了一碗。韩宜可见小豆眼巴巴望着，便不顾赵谷雨的劝阻，给孩子分了一小碗。小豆捧住碗自己不肯吃，径直端到爹爹头边，拿起勺子要喂爹爹。直到爹爹说自己刚才吃过了，小豆才将信将疑犹豫了片刻，津津有味吃起来。
三人愣神望了小豆一会，心里酸酸的。
韩宜可接着刚才的话茬说：“按照规制，衙门是不准聘请师爷的，皂吏也不得超过二十人。你们县怎么会养这么多闲人？”
赵谷雨笑道：“这是官家的事情，我们小百姓怎么知道。反正那些师爷、皂吏都是有来头的，一般老百姓还轮不上。就像那位赵师爷，他是元朝末年的秀才，后又贩过木材，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富户。那个李师爷是我们邻村的，听说他家祖上跟何知县家连过亲。还有捕头顾英曾经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混混儿，专好欺男霸女，偷鸡摸狗，不知道怎么这两年忽然发迹做了捕头。”
韩宜可听了不再做声。暗想，看来这来安县混乱至极，必须狠狠整顿一番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