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滁州府,韩宜可加紧追赶计刚等人。他很是担心,路上耽搁了这么久,也不知吴纳那边的情况如何了。倘若计刚、门达远他们已与吴纳会合,问题应该不大。但如果他们未能见面,吴纳可能就危险了。
此时正是初春时节,朔风激荡,寒意阵阵。遥望天际,但见孤村瘦水,老树枯藤,一派肃杀景象。似乎永无尽头的驿道上,只有三人三骑狂奔疾驰。
到了定远县界,韩宜可带住马缰,回头示意二人下马。
周观正道:“老韩,吴纳的标记好像还在往前,怎么不走了?”
韩宜可边走下驿道边说:“你们去东侧那个路口看看,是不是也有标记。”
周观正和于敏跑过去,不一会回来说道:“往东那条路是通往定远县城的,树上是‘茂’字标记,应该是别人的。”
韩宜可看着眼前树上的“戊”字标记,点点头道:“嗯,两个标记从这里分开了,一个指向东边,一个指向南边。指向南边的这个‘戊’字,必是吴纳留下的。可是……”
周观正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,便问道:“可是什么?”
韩宜可毫无反应,自言自语道:“再往南会是到谁家呀?”
周观正搞不清他是何意,不耐烦道:“管他是谁家呢,我们只管循着标记寻找吴纳就是了。找到了吴纳,也就找到了蔡克中,到时一切自会明了。”
韩宜可仍旧没有表态,自己嘟哝道:“这就奇怪了,我原以为……”
周观正催促道:“唉,我说老韩哪,你别这么疑神疑鬼的好不好。吴纳又不是三岁小孩,难道还会跟我们开玩笑,弄个假标记糊弄我们?快走吧,我们这一口气跑出三百多里,天也快黑了,不如到前边驿站歇歇脚,明早换了马再赶路如何?”
韩宜可似乎仍在苦思冥想,机械地点点头道:“嗯,好吧。”突然又严肃地说道,“到了那里不可暴露身份,也不许换马!”
周观正愣住眼看了他一会,焦躁地说道:“好好好,听你的,我只要酒足饭饱就行。”
说话间已经来到驿站门前,驿丁过来牵住三人的马匹朝后去了。三人见过驿丞,到客房安顿停当,然后来前边餐厅用饭。餐厅里人不少,大都是过往客商。三人找个空位置坐下,叫了一盘牛肉、一条烧鱼和两个小菜,又要了一坛老酒,慢慢地享用。
只听旁边座位上一个操北方口音的问另一个道:“贾培兄,刚才你听那位客人讲了没有,这定远县有个蹊跷的地方,说是一片古墓里大白天闹鬼。”
贾培不以为然笑道:“我当什么事呢,这都是没影的事。你张炬兄也算是经多识广的人,怎么也信这个?太娘们气了。我走南闯北十余年,夜路走的也多了,为何就没碰见一个鬼呢。”
张炬不满道:“仁兄别老用这种口气说话,我听着不舒服。不信的话咱们可以问问驿丞。”
说着把驿丞喊了过来。驿丞名叫何名远,是本地人。听了张炬的话,何名远一脸神秘道:“这个是真的,在下曾亲眼目睹,可不是虚言妄传。”
张炬鄙夷地看着贾培道:“怎么样?”
贾培仍旧不相信,说道:“既然你亲眼见过,那你说说鬼是什么样子?”
何名远郑重其事道:“鬼的模样在下倒是没见到,不过鬼做的事情我是真看到了。”
贾培道:“你说出来我听听,说不定鄙人能给你做出解释。”
何名远神秘兮兮讲道:“早年间我就听说白家祖坟那儿住有神灵,经常为百姓无偿提供桌椅板凳之类用具。我们这一带遇到红白喜事都是去那里求借。去年我给儿子办婚事,桌椅碗筷不够,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。按照上辈传下来的规矩,我在最靠边那座大墓前石碑下点了一炷香,简单摆上几样果品,把需要的器具种类和数量写在地上,然后烧了些纸钱,就回去等候消息。第二天一大早,带着几名人手,推着车子,赶到那里。哎呀,果然啊,我所要的桌椅板凳、茶杯茶壶、酒具餐具,一样不短,全都整整齐齐摆放在那里了。你说灵验不灵验?”
张炬看着贾培道:“怎么样,这可是何老哥亲身经历,你还有啥说的?”
贾培狡辩道:“我还是不信,如果何老哥你是瞎编的呢?”
何名远有些生气了,白他一眼,愤然道:“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,不信你可以自己去试试嘛。反正又不远,到那里只有三十里路。你在这儿耽搁两天,去求借一次不就清楚了。”
贾培被噎得理屈词穷,便说道:“要照你这么说,我们别的不用干了,每天去那里借用具拿来变卖就行了,哪天不弄他个几十贯呀。”
何名远连连摇手道:“这可不行,那些东西用过了必须及时归还,损坏了还要照原样补上。否则,不但以后再借不出来,听说贪昧器具的人还会全家暴死。”
韩宜可忍不住插问道:“会不会是有人借鬼神之名行善,故意把器具摆放在那里的?”
何名远看看韩宜可,说道:“不可能,那东西都是神灵骑着白虎送来的。我亲眼看见地上满是虎爪的印迹,没有一个人脚印。”
何名远说完到后边忙碌去了。这边众人听了个个毛骨悚然,只觉得身上不时地打激灵。韩宜可也觉得非常诧异。
次日三人早早起来,吃过早饭继续赶路。每到一个路口,吴纳留下的标记都清清楚楚刻在树上,一直朝向前方。过了凤阳县,又过了怀远县,仍是如此。等到了淮北,忽然转而向东。又跑出百里之遥,标记指向转往南方。韩宜可越来越觉得奇怪,一边策马飞奔,心想这样一直往南就回到了京城,等于是兜了个上千里的大圈子。但事已至此,只好跟着标记走。这么又走了数日,京城已经近在咫尺。
周观正见韩宜可仍旧马不停蹄,焦急地说道:“老韩,我们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,再不停步就到家里炕头上了。”
韩宜可头也不回答道:“我们上了一个大当。我要看看对方到底把我们引向哪里。”
进了城门,树身上仍有“戊”字标记。绕来绕去,一直到了都察院门前,标记至此才算终结。这就是说,蔡克中把东西送进都察院了。
“简直荒唐透顶!”韩宜可骂了一句,“我们查来查去,查到了自己头上。”
周观正道:“很显然,标记被人篡改了,我们被人家牵着鼻子跑了一大圈。这个人八成正在暗处大笑呢。奶奶的,白跑了两个多月。”
韩宜可气呼呼说道:“既然回来了,进去看看。”
刚进门,计刚等人迎了出来。他们的经历也是一样。韩宜可闷闷不乐地进了屋,还没落座,文案上一份近日的邸报便映入眼帘。上边几条关于朝廷新近任免官员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,其中蔡克中荣任礼部员外郎;涂节升任中书省平章政事。
韩宜可道:“好啊,涂节才学高深,窝在都察院太屈才了。能到中书省高就,连我们这些曾经的同僚也跟着脸上有光啊。”
众人搞不清韩宜可在实话实说还是语带讽刺,都没有表态。周观正歪着鼻子说道:“这小子平时不务正业。这次出京一趟,回来立马高升。我看其中必有蹊跷,也不知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。”
韩宜可道:“官员升降任免是中书省之事,休要妄加猜测。”
又发现吴伯宗的堂弟吴伯瀚被委任为工部员外郎。据周辰说,新近工部有位员外郎病逝,相爷就让吴伯瀚顶了缺,也算是不计前嫌,以德报怨了。
韩宜可刚才其实对胡惟庸有了些成见,觉得提拔涂节不十分妥当,甚至怀疑二人之间有了什么见不得天日的默契。可是听了周辰的话,这种成见很快消失了。很明显,相爷完全是从朝廷大局考虑,量才使用,不避亲仇。或许在相爷眼里,涂节的确更适合中书省的事务。而自己不过是基于个人好恶,对人家抱有偏见而已。如此看来,到底是相爷胸襟博大,高瞻远瞩,相比之下自己显得小肚鸡肠了。
又询问吴伯宗近况。周辰汇报说,吴伯宗仍然一天到晚喊冤,别的没有任何交代。鉴于他伤势严重,已去掉刑具,安排在衙中治疗休养。
韩宜可点点头,这时于敏走进来禀报:“安徽道布政使李莽在门外求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