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宜可不置可否道：“是不是钦差大臣并不重要，关键在于是不是真心关怀灾民的疾苦。我问你们，你们村里原来共有多少人？现在还剩多少？开封县衙给了你们多少救济粮款？你们告诉我，或许我能帮大伙解决一些困难。”
百姓们听了都低下头，有的开始啜泣。老汉抹了把老泪说道：“唉，先生啊，实不相瞒，我们这个村叫赵家湾，全村都姓赵。洪水之前，老少男女总共有一千多人。因为有靠近古都开封的地利之便，加上大明开国以来施行的休养生息政策，大伙的日子蛮过得去。可是，一个月前一场大水，不但卷走了所有的家什，还夺走了一百多条人命。接着又陷入了饥荒，前后有三百多人病饿而死。大家为了活命，走的走，逃的逃，又少了一大半。最后只剩下我们这几十个老弱病残之人，走又走不动，跑又跑不了，只好在这儿苦挨着，活一天是一天了。”
后边一位弯腰驼背的老太太钻出来说道：“赵老石说的也不全是，眼下家里还躺着二三十个人呢。”
韩宜可一愣：“哦，怎么不早说？他们也都是饿的吧？唉，早知道给他们也吃一点干粮，或许还能活下来。现在一点食物没有了，这可咋办？”转念一想，忽然扭头对周观正道，“瞎子，赶快把我那匹马杀了”
周观正、吴纳等人商量几句，拉过吴纳的坐骑就要开刀。百姓们七嘴八舌劝道：“先生不必了，就算是山珍海味他们也吃不下了。都奄奄一息的，哪里还吃的进东西。”
韩宜可不听，一边命周观正杀马炖肉，一边由村民领着，挨家挨户探视那些病人。他发现，几乎每家灶头桌案上都放着一些切碎煮烂的青草，有的还拧成麻花状或花卷状。毫无疑问，村民们就是拿这个当饭吃的。每看一家，他的心都要震颤一次。到后来，几乎没有勇气迈进那些满含着饥饿和绝望的柴门了。
等马肉炖好，韩宜可吩咐众百姓道：“现在大家听我指挥，你们赶快去给病人喂肉汤喝。记住，一定要让他们喝下去，就算是灌也要灌下去。等病情缓和一些，再给他们吃一点肉。量一定要小，要分数次进食，千万不能让他们一次吃太多，当心撑破肠胃。”
百姓们按照吩咐，分头救治病人去了。韩宜可担心发生意外，跟在后边，逐一进行指导。到黄昏时分，大部分病人都清醒过来。有七八个因病情太重，没有救醒，相继死了。
韩宜可感叹一番，找个凳子坐下，问赵老石道：“官府有储备粮食，难道开封县没有给灾民发放救济米粮？”
赵老石席地而坐，对着韩宜可道：“唉，发是发了，就是太少，每人只有三斤，哪够吃呀。大伙紧省慢省，也只吃到七八天就断炊了，便都去找野菜，捋树叶，挖草根。”说到这里，左右看看，压低声音道，“说件事你可能不相信，可这事却是真的。住在村西头的赵三全，把亲生儿子都给杀吃了。”
韩宜可心里咯噔一下子，诧异地瞪大眼睛问道：“这怎么可能，虎毒不食子啊。”
赵老石不屑地皱了一下眉头道：“那是没饿到份上，人要是饿昏了头，啥事做不出呀。”
韩宜可追问事情的经过。赵老石接着讲道：“赵三全是个窝囊人。前些日子村里发救济粮，里正欺负赵三全老实，糊弄他说县里没登记他的名字，所以没有他的份。其实是里正把他那一份给贪污了。赵三全老婆一气之下，撇下男人儿子，跟一个路过的外乡人私奔了。赵三全父子俩天天是清水煮野菜，到后来连野菜也吃不上了。
儿子赵脏小饿得整天跟着他哭。左邻右舍看不过眼，便你一口我一口接济他们。可是别人也吃不饱啊，哪有多余的饭食给他们？那天脏小饿得奄奄一息，躺在炕上睁不开眼了。赵三全也饿得头晕目眩，眼前老出现幻觉。他想，既然儿子活着这么痛苦，干脆杀死他算了，死了不就解脱了？他找来菜刀，三两下子把儿子砍死，肢解了放在锅里炖。
出来还对邻居说，今天总算吃到肉了。他东邻家细枝，就是刚才那个驼背老太听了这话，又发现脏小意外地没有哭闹，觉得有点怪怪的，就走过来打探。到他屋里一看，我的天，锅里还炖着脏小的小脑袋、小胳膊呢！细枝一气之下对赵三全破口大骂。左邻右舍们知道后，也围过来七嘴八舌指骂赵三全。赵三全又是羞愧，又是内疚，当晚就上吊自杀了。这就是前几天的事，不信你问细枝。”
旁边的细枝踅过来，证实了赵老石的话。韩宜可只觉得心中好像赌了一块巨石，又沉重，又憋闷，又疼痛。他右手狠命地抓着胸口的皮肉，恨不得撕下一块来，好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。
赵老石叹息道：“这叫什么世道啊，好端端一个家庭，就这么家破人亡了。唉！”
韩宜可强忍住感伤，坚毅地说道：“乡亲们，不要怕，天灾任何朝代都有，对抗天灾的战斗从来没有停止过。只要大家发扬人定胜天的精神，团结一致，共同奋战，就一定能够战胜自然灾害，重建我们的美好家园！”
百姓们被他的豪言壮语所激励，一个个振奋地说道：“你说得真好，我们听了都觉得浑身有了劲，连肚子也似乎不那么饿了。”
韩宜可看天色不早了，问老石道：“从这里到开封县城有多远？”
赵老石答道：“不远不远，也就五六里地。你们可在村里住一晚，明天一早我送你们进城。”
韩宜可站起身道：“不用了，我进城里还有点急事，这就赶过去。”说着招呼周观正等人上马。百姓们也没有什么东西招待客人，便不再强留，千恩万谢送韩宜可出了门。韩宜可把剩余的马肉、马骨全留给百姓，带上锤子、稻子，还有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，辞别众百姓，趁着朦胧暮色匆匆走了。那个小女孩也是个孤儿，叫赵小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