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妇这才止住哭声,泪眼婆娑盯着韩宜可道:“你的话当真?”
韩宜可笑道:“没有这金刚座,不敢揽这瓷器活。我与你素不相识,何必糊弄你这么一个老人?只是我这人天生好管闲事,尤其爱管不平之事。要是你不相信,只当我没说,我这就要走了。”
老妇听了忙说道:“客官先别走。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坏人,告诉你也没什么。只是一样,你听了不能有笑容,心里也不能发笑,也不能到处乱讲。”
韩宜可觉得好笑,哪有这么给人规定动作的。他尽量严肃地点了点头,问道:“你儿媳妇到底是怎么死的?”
老妇用袖子擦擦眼泪,抽泣着讲道:“是被人奸杀而死的。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,我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呢。”
韩宜可心里一沉,原来是这样。又问道:“奸杀人命按律当凌迟处死,难道你就没有告官?”
老妇道:“那黑毛子连多少高门大户都告不倒他,何况我这小户人家?再说我又没钱,又没有力气跑跑颠颠,哪敢想告状的事。我们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咽,苦楚自己忍着。唉,有什么法子啊。”
韩宜可皱眉问道:“黑毛子是谁?”
老妇道:“黑毛子就是土匪山贼。”
韩宜可道:“官府是专门惩治土匪山贼的,你要是报官,肯定能报仇雪恨。”
老妇道:“客官说的轻巧,你以为县衙会保护我们穷苦人?这是你不知道啊。本地的几个乡绅大户联名去衙门告那黑毛子,你猜结果怎么着,黑毛子没告倒,那几个乡绅大户反倒坐了牢。你说说,我们这样的庄户人敢去告么?”
韩宜可心想,看来这是官匪勾结,欺压良民。唉,苦了百姓们了。沉默片刻,又问道:“那几个黑毛子是怎么流窜到你家的?小门小户,没油水可捞,他们能到你家打劫?”
老妇道:“说起来都因为一块黄石呀。”
众人心里一惊,脱口道:“黄石?”
老妇没注意听者的表情,点头道:“嗯,就是太湖黄石。我家住鼋(音yuán)足村,老头子死得早,家里只有儿子儿媳和这三个孙子女。我儿子是个石匠。前几年,偶然得到一块黄石,只因买主出价低,没舍得卖,就藏在家中,巴望着遇见个识货的卖个好价钱。谁承想,就在昨日,五六个黑毛子突然闯进门来,不由分说就要将黄石拉走。我上前和他们理论,被他们踢了个跟头。他们都拿刀带枪的,一家人吓得要死,哪还敢阻拦?心想拉走就拉走吧,总不能为这个丢掉性命呀。没想到的是,黑毛子看见我儿媳模样俊俏,临时起了恶意,就在院子里把她轮奸了。我儿媳可是个好人呐,平时少言寡语,连大声都不出。就这样一个老实人,愣是被气昏了头,去那块黄石上一头撞死了。我那可怜的媳妇呀——”
说着忍不住又扑在坟上大哭起来,旁边几个孩子也扑在老妇身上嚎哭不止。
望着这幅惨象,韩宜可等人无不为之动容。
从老妇陈述中听得出,土匪们好像也是为黄石而来,莫非与太平县的这块黄石有关联?
过了一会,韩宜可又说道:“怎么不见你的儿子,他做什么去了?”
老妇听了再次长吁短叹起来,道:“不提我的儿子倒还罢了,提起来,这又是一桩伤心事。几年前,有人来招工,说是皇上要修御花园,召集各地的能工巧匠去做工。还说工钱比知县老爷的还高。我儿子听了欢天喜地,和一群石匠花匠木匠结伴去了京城。谁知这一走就是四五年,连个音信都没有。我们托人在京城里打听,回来的人说,皇宫从没有修过花园,也从没人见过什么石匠花匠。这下子我们可傻眼了,我儿子这是去了哪里呀,别是被人贩子给骗走了吧。可怜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和几个孩子,这日子可怎么过呀!呜呜。”
韩宜可感到蹊跷。皇上是出了名的节俭,御花园里种的全是庄稼蔬菜,哪曾有过什么奇花异草?到底是谁招募了这些工匠呢?于是说道:“老人家放心,我一定代你去京城打听清楚。你儿子叫什么?”
老妇答道:“大名叫王水升,村里人都叫他升子。”
韩宜可本想多了解些情况,见这老妇孤陋寡闻,只好作罢。
又打听附近有没有大夫,老妇道:“由此往南五里外的寒角村有个李郎中,专门治疗刀伤。”
韩宜可命吴纳给了老妇几贯宝钞,然后转身往寒角村而来。好不容易找到李郎中家,天已经黑了。李郎中把病人抬到床上,忽然说道:“这不是海先生么?”
韩宜可道:“怎么?先生认得他?”
李郎中点头答道:“他是鼋首村的教书先生,名叫海维善。你们怎么会遇见他,又把他救下来?”
韩宜可担心暴露身份,搪塞道:“是半路偶然遇见的。我们正在赶路,忽见路边躺着个人,身负重伤,就把他救了起来。这个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。”
李郎中摇头道:“客官真是大善人。不过,这种人不救他也罢。你们救了他,说不定给自己惹出灾祸。”
韩宜可望着李郎中的脸色,疑惑地道:“此话怎讲?”
李郎中道:“距此二十里外的鼋首村有伙暴民,海维善就是他们的首领。此人仗着自己识文断字,最爱出风头,经常煽动村民闹事。动不动就围攻县衙,殴打县吏。知县老爷气不过,抓他坐了三个月班房。本以为这下他老实了,谁知出来后还是死不悔改,近日听说他们又攻击了县衙。”
韩宜可揣摩着说道:“会不会是他们有什么冤情,县衙处理不公,他们才起来抗争的?”
李郎中看看韩宜可,笑道:“在下都是听人风言风语传的,不知就里,客官别当真。我只是个大夫,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。不管好人坏人,来到这里都是患者,理应悉心治疗。”又望望众人道,“各位还没吃饭吧?”
说完让家人准备了几个人的晚饭。吃喝罢,又去左邻右舍找了地方,安排几人住下。
第二天,病人清醒过来。韩宜可来到床边,病人似乎认出了他,眼睛发出点亮光。但嘴角只是动了动,没说话。
韩宜可刚要询问昨天的事情,忽见海维善闭眼微微摇了摇头,又偷望了李郎中一眼。韩宜可猜想其中必有隐情,便闭口不提,只是问些病情。海维善谢过救命之恩,说道:“别处的伤已无大碍,只是腿上的刀口太大,怕是一时半会难以下床。”
李郎中道:“我刚给你缝好伤口,三天之内千万别用力,否则伤口崩开就麻烦了。”
韩宜可知道一时无法从海维善口中得到情况,决定先去县城调查。于是交给李郎中一些宝钞,留下海维善继续养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