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宜可停住筷子说道:“哦,以前只知道驸马出身茶农,你何时又开过饭摊了?”
欧阳伦饮下一杯酒,咂咂嘴唇道:“当年在下尚未考中功名之时,过的是耕读兼顾的日子。白天种地,晚上发奋读书。那时候家里穷啊!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茶农,上有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,下有我们这一大群子女,生活十分艰难。为了养家糊口,父母就利用农闲时节开摊卖茶水。我们那里的茶水摊大都兼营酒饭,无非为了多赚几文钱。我在子女们中间是最大的,当时有十二三岁。见爹娘辛苦,就主动帮着卖茶卖饭。小生意不好做啊。如果来吃饭的都是咱们这样的正派人还好说,就怕那些吃白食的无赖。有时候你辛苦一天挣俩钱,来几个无赖就能给你吃个精光。你还不敢发火,否则说不定连摊子你也保不住。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做生意,忽然来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,又是要酒,又是要肉要茶,点的都是最好的。我们明知这些人不是善类,也不得不照单端上去。因为此时人家并没说不给你钱。等那些人吃饱喝足,其中一个叫张混的人声称今天自己请客,让其他人各自拿上一坛酒离开,所有账款由他一个人付。等别人一走,这个张混就开始耍赖了,说自己一文钱没有,爱咋地咋地。送官坐牢也行,要杀要剐悉听尊便。你说气人不气人?我们是做生意的,又不是来跟人打官司怄气的。我爹对张混说尽好话,希望他能给个本钱,谁知他竟说出一堆龌龊不堪的话来。他说我家有六十多岁老娘,你要不嫌老,就睡一夜顶账得了。要不你揍我一顿出出气也可以,说着还把脸伸出来让我们打。见我们不动手,他又说要不你岔开两腿,让我从你裤裆下钻过去,也算是给你个交代吧。无论如何,反正钱一文没有。各位听听,你们见过这么不要脸人吗?遇到这种人,你拿他有什么办法?最后实在没辙,只好任由张混走了。一算账,那天别说赚钱,净赔五百多文哪。当时我看着父母无可奈何的可怜相,心都要碎了,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,帮助爹娘跳出这底层社会的苦海。”
众人听了又是气愤又是心酸,厚脸皮的人常见,可脸皮厚到刀枪不入的人还真没听说过。欧阳伦又感叹道:“有些文人写文章总喜欢把社会底层的人写得质朴善良,把平民生活描写的淡泊恬静。这是不真实的。真正的底层,到处充斥着冷酷与歹毒,奸诈与自私。这就是圣人明君要教化万民的原因。唯有受到教化的人,有了学问的人,才会懂得仁恕之道,懂得自爱爱人。”
说话间吃喝完毕,又四处溜达一会,掉头回旅店来。吴纳望见不远处有个茅厕,对众人道:“你们先行一步,我去方便一下。”说着横穿街道,往北边而来。进了茅厕,里边又黑又脏,便试探着找个坑蹲下。这时外边又进来两个人影,一人解开裤子小便,一人扶着墙壁吐酒。那人吐完酒也开始小便,嘴里说道:“八十车,八十车啊,这下子周大人该满意了吧。”
另一个道:“这次的货全是信阳毛尖,是供上等人喝的,价钱肯定错不了。”
吴纳听了大吃一惊,后边说话这人声音怎么这么像“计刚”?他瞪大眼睛仔细辨认,从背影轮廓判断,与“计刚”一般无二,不是“计刚”还能是谁?这怎么可能?“计刚”怎么会跑到这儿来?他生怕二人看见自己,大气也不敢喘,尽量将身子缩小,继续偷听。二人继续说道:“钱这东西,多多益善。只要他们不说停,咱们管那么多干什么。我看把大明朝的茶叶全卖过去才好呢,谁还嫌钱扎手不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