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莲最后说道:“皇上,您老人家一定要相信我,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,没有半句虚言。我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来送信的,您可千万替道大人和番禺百姓做主啊!”
说完轻轻啜泣起来。
大殿里出现了短暂的冷场,包括朱元璋在内,都低头不语。人们无不为这位弱女子惊心动魄的经历暗自感叹。
朱元璋语气低沉的问道:“你的丈夫郭玄二呢?”
英莲忍住哭泣答道:“我们被江浪分开以后,再没有看见过他的影子。他手上、腿上好几处负伤,估计早被江水冲走了。”
说完又是一阵饮泣之声。
大殿内再次一片冷清。
朱元璋说道:“英莲,那道同已经被处死了,你可知道?”
英莲惊讶地张大嘴巴,开口道:“民女离开家乡已经有些日子了,对番禺的近况一无所知。陛下,道大人是冤枉的。真的,他是含冤而死,您要替他伸冤昭雪呀!”
胡惟庸突然插话道:“陛下,以臣看来,这女子语无伦次,自相矛盾,分明在欺骗圣听。”
英莲忙说道:“民女所言句句属实,不敢欺骗皇上和各位大人。”
胡惟庸歪着鼻子道:“你先说罗淮关你的那个房间十分豪华,又说院中尽是老百姓住的破烂房子,这怎么可能,难不成真的进了鬼宅?荒唐!”
英莲不敢看胡惟庸那副严厉得近乎恼怒的面孔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这真是民女亲眼所见,如实相告,我也搞不清怎么回事。”
胡惟庸又说道:“还有,刚才你明明说那个什么罗淮被关押起来,可紧接着又说此人又来欺辱你,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?难道他会分身术不成?”
英莲道:“这个民女也不知怎么回事,反正罗淮被关起来不到半天,就又出来了。”
胡惟庸不耐烦道:“这也不知道那也搞不清,你是来告状的还是来打哑谜的!” 说着要过血书看了看,突然满脸怒气,望着朱元璋大声说道:“陛下,臣猜的没错,这刁妇的确是在欺骗陛下!”
人们吃了一惊,纷纷扭头看着胡惟庸。
朱元璋道:“何以见得?”
胡惟庸抖着血书,一脸不屑说道:“这份血书一看就是假的。堂堂知县给陛下写奏章,居然不加盖印鉴,这怎么可能。再说这字迹看上去歪七竖八,哪像饱学之士的书法,我看倒像是刚入学堂的孩子写的。依臣看来,这个刁妇八成是穷昏了头,故意用什么猪血狗血冒名道同编了这份所谓的血书,目的不过是骗些赏赐而已。”
朱元璋并不着急,淡淡地说道:“这份血书的确是假的。”
众人又是一惊,不明白皇上何出此言。既然知道是假的,还拿到这里做什么,干嘛不一把扯碎它。
朱元璋说道:“关于这个问题,刘志荣开始已经向朕做过解释,详情还得由英莲姑娘说明。”
英莲忙答道:“陛下明鉴。只因这份血书干系重大,为了防止万一,半路上拙夫郭玄二蘸着自己的血誊写了一份,用油纸包好交给我保存,因此没有印鉴。原稿我丈夫带在身上。本来是为了迷惑对方,没想到真血书丢了,却交给陛下一份假的。”
说完惊恐地望着朱元璋,担心他一怒之下杀了自己,以至于忘了说“求陛下赎罪”。
朱元璋不以为然说道:“只要内容不假,其它都无关紧要。朕恕你无罪。”
听了朱元璋的话,英莲紧绷的神经有所松弛,急忙叩谢皇恩。
早年间极度穷困的生活和后来难以言表的苦难经历,造就了朱元璋逢事只讲求实际的性格。对于他来说,无论什么东西,只要实用就好,一切形式的东西都可忽略不计。就像他的龙床,除了必要的龙形标志外,跟普通百姓的床铺没什么区别,就一副硬板床。他认为,床铺只要能睡觉就是好的,各种华丽装饰都是形式,一概可以免除。这纸血书也一样,只要能说明问题就行,管它是用人血写的还是用狗血写的呢。
朱元璋把头转向韩宜可,道:“韩爱卿,你是掌管都察院的。现在永嘉侯和道同送来了两份内容截然相反的奏章,双方各执一词,针锋相对,你认为哪个是真的呢?”
韩宜可不便立即表态,答道:“奏章人人都会写,这只能作为办案的参考,而不能作为最后的证据。在调查清楚之前,任何事情都不好妄下论断。”
朱元璋隐隐听出韩宜可有埋怨自己的意味,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话说的是,朕仅凭一封检举信就杀了道同,的确失于草率。现在看来此案绝没有朕想的这么简单。韩宜可,朕命你速速赶赴番禺彻查本案。调查结果要尽快报与朕知道。”
继而又黯然说道:“朕出身布衣,深知百姓生活的苦难。士农工商之中,农民最苦。他们吃的是粗食,穿的是破衣,住的是草房。一年四季,忙忙碌碌,起早贪黑,辛勤耕织。好不容易有了收获,还要拿出相当一部分缴纳赋税,用来养活我们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,自己却所剩无几。我们嘴里吃的,身上穿的,家里用的,哪一样不是浸透了百姓的血汗。各位爱卿,我们一定要体恤百姓啊,千万不能再给他们本就沉重的生活增添痛苦。雪上加霜,于心何忍哪。”
说着眼里竟含满了泪花。在场之人无不动容。
胡惟庸道:“陛下宅心仁厚,情系黎民,实乃社稷之幸,百姓之福。”
朱元璋又用威严的语气说道,“各位爱卿,朕常说,上天派有德之人君临天下,是为了让他造福百姓,决不是让他来为祸百姓。朕请你们来做各级大员官吏,目的是让你们帮助朕将朝廷的仁政推行开来,惠及万民,可不是让你们吃喝享受作威作福的。记住,国家的责任是养民而不是害民。朕平生最痛恨那些徇私枉法的贪官赃官狗官,有谁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乱我法度,祸害良民,朕定叫他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!”
话音刚落,只听远处谯楼上晚钟悠悠传来,继而谯夫用沧桑的歌喉唱到:“做君难,做臣更难,难啊难;为官难,为民更难,难啊难;创业难,守成更难,难啊难!”